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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他们才看了一小会儿雨,吴穆就兴高采烈地过来了,本来这种祈雨的活儿本该是地方文臣的工作,但长生岛既然没有文臣也就只好让吴公公代劳了。
“吴公公辛苦了,这场雨可都是您的功劳啊。”黄石领着大批的军官和吴穆客套了几句,一边殷勤地建议他去洗个热水澡:“吴公公千金之体,一定要小心啊,我长生岛事务繁多,还要多多仰仗公公呢。”
太监们的身体一向较常人弱些,当然更不能和武人相比,现在吴穆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牙关正一个劲地打着战,嘴唇也冻得发紫。但看到下雨后他心里也很是高兴,支撑着和黄石又说了几句话才匆匆离去,嘴里还哆哆嗦嗦地哼着欢快的小调。
可是等吴穆离开了以后,杨致远又是轻轻地一声感叹:“皇上身边看来是出小人了。”黄石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人,发现包括金求德、赵慢熊在内,他手下所有的军官都露出或多或少的赞同表情。
从万历宠信贵妃开始,北中国就连年大旱,自万历天子企图立皇三子为太子,这北中国的旱情就一天比一天更厉害。文臣集团(包括东林、齐、浙、楚等党)已经为此攻击了万历天子几十年了,郑贵妃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狐狸精。
到了泰昌朝大灾的时候,缺德的人就换成了李选侍,这个狐媚入骨、祸乱后宫的骚娘们已经被正义的东林党赶出宫去了。但是天灾还在继续,所以说明宫内或者抄堂上还有奸邪,正义的东林党当然不会是小人,这样天启的奶妈客氏就光荣地揽下了这一重任,东林党说她是“性奇淫,秽不可言”,但具体的行为和证据嘛……东林党又说:“宫中秘事,外不可知也。”
天启四年十月,魏忠贤掀起大狱整东林党,这年冬天京师和北方的山西、陕西就看不见降雪了,对此百姓们在私下里流传着一种传言,那就是当今圣上被小人蒙蔽,朝廷所打击的也都是正人君子。到了天启五年还没有降雪后,阉党决心以革命的流言对抗反革命的流言,他们对此的解释是东林的流毒未尽,因此老天爷还很不开心,所以一定要加大对东林党的打击力度来取悦上天。
不过很可惜,至少在长生岛这个流言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黄石的部下们虽然不敢明说,但看得出来他们都认为皇上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东林党定策立先帝为太子、追究毒杀先帝的凶手还赶走了企图篡位的李选侍父女(李选侍她爹是个小武官,这次东林党的擎天保社稷的大功被他们编成了评书,在黄石的前世最后还改编成了一出京剧),天启天子这么不体恤忠臣显然引发了上天的震怒。
至于黄石自己,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外,他对明末的文官一律没有好感,阉党和东林党他们在贪污和祸害国家方面各有千秋,阉党在天启五年打击东林的大帽子是贪赃,但等阉党上台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黄石个人印象而言,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很注重也很擅长立牌坊的婊子,另一个则是既不要脸也不太会涂脂抹粉的货色,所以说大明已经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无论如何,这场雨给长生岛和西、中两岛带来了更多的水流量。十几天后,长生岛上的能工巧匠就打造好一套新的锻床模具,柳清扬和杨致远立刻跑来让黄石前往视察。
水车带动螺杆,锻床坚硬的生铁模具挤压在原材上,发出吱吱作响的金属变形声。等模具升起后,柳清扬亲手把托盘从锻床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捧给黄石过目。
黝黑的生铁托盘里是满满一盘子银币,四周被锻下来的零碎会被重新溶化铸成银板,然后再在这锻机中锻造成钱币。
黄石拿起一枚银币在日光中仔细地观察,模具雕刻的很用心,这个银币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正面上方是“军用票”三个棱角分明的汉字,这三个字下面写着“当五钱”,最下面还有一个阿拉伯数字的“5”。黄石把银币翻了过来,后面从上到下是三排字,分别是“大明”、“东江镇”、“左协”。
东江镇开镇以来,毛文龙为了抠出那些漂没想出了各种各样的“鬼点子”,发行军票就是其中之一。毛文龙的如意算盘是他可以在东江发给各营官军票,然后各营官和士兵用他制造的东江军票和商人换东西,最后这些商人再去登州用军票换银子。
这个政策听起来不错,东江军可以借此避免和登州的粮官直接打交道,而且黄石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测毛大帅的用意,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些阴谋的味道。只要能用军票从商人那里换到粮食,领不领得到银子就不是毛大帅的问题了,再者说毛大帅也可以趁机多发行些军票占点便宜——历史上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头的时候,东江镇还欠着商人们二百万两的银子,差不多合东江镇九年的军饷!袁崇焕曾骂毛文龙“躬为盗贼,劫掠客商”,既然有毛文龙这厮背黑锅,这笔债务就被袁崇焕和后来的辽东主官赖掉了,倒霉的还是那些支持大明军队的商人。
就黄石的个人感觉,很多事情确实是大明的普遍风气,但情有可原并不意味着就做得对。
至于结果么……当然是很不好,毛文龙依为干城的派山东的东江军官和当地官员合作伪造了大量的军票,这让毛文龙的信用一落千丈不说,很多正直的商人还为此破产了。
在最近的东江塘报里,毛文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山东文官了,他还为此向天启告了那些文官一状。投诉天子失败后,毛文龙干脆在塘报里对山东文官进行了指名道姓的人身攻击,简直就是在破口大骂了。
可是黄石认为这个事情毛文龙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无论如何那些伪造军票的人都是东江镇的军官,那些商人拿到军票也都是毛文龙发的。黄石个人以为,毛文龙是无权两手一摊,把那些倒霉的商人踢回山东去的。
但毛文龙就是这么干的,黄石觉得很多破产的商人都称得上爱国者,他们冒着航海可能的损失和人身风险把物资运来辽东,他们也愿意在看到银子前先接受毫无价值的军票,并补给完全做不到自给自足地东江镇。
现在很多商人枯坐了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拿不到一分钱,这对他们和他们的爱国情怀都是极其不公正的。对大明来说,伤害这些人就是在打压整个商人阶层的爱国情绪,也是在割大明帝国的肉。而对极其依赖山东粮食和布匹的东江镇自己来说,损害正直的商人利益其实就是在慢性自杀。
黄石又拾起了另一枚银币,他把两枚银币并排高高举起,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比较,这锻制的模具采用类似活字印刷的模式——黄石也不知道怎么造模具会有更高的效率。不过这批地模具做的很不错,两枚银币几乎看不出来差别。
杨致远和柳清扬紧张地看着黄石的表情,他们的长官一直紧闭着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这让他们有些揣揣不安。
“好了,以后我东江左协就用这种军票了。”黄石左右手拇指连弹,两枚银币先后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圆弧,杨致远和柳清扬都忙不迭地接住了抛来的钱币。
“我东江镇左协定员八千人,每兵月饷十钱,年有饷银六万两。”边军的定饷本是一两四钱,但是天启朝以来,奢安、建州、白莲之乱消耗甚大,尤其是奢安之乱,三年来动员军队十余万几次长期出击,耗费军费近两千万两,内外库的储备早已捉襟见肘。内地的军镇和没有战事的军镇已经停饷多年,东江镇作为前沿军镇虽然只有几十万,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起来也是中等水平了。
因为今年有南关大捷,所以天启用内币补上了不足的那一半,这样上缴了东江本部一万两后,左协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赏银共有十五万两银子,等黄石请求加派地方耗羡的文书到了山东后,还会有三万的进项。所以黄石打算把这个缺额都包下来,给左协各部发满军饷:“我们长生岛每个士兵发四枚银币,金州我们长生岛派人去发饷,每个兵也是四枚。金州和选锋营的人我不管,但我们长生岛如果有人贪赃或是和选锋营的将官串通贪污,那一律要军法从事。”
“遵命,大人。”杨致远利索地答应下来了,他心里已经盘算了几个发饷人选和监督人选,此外他也知道黄石还会从内卫和忠君爱国天主教会派人去监督。
“至于张攀、毛可义、毛可喜他们,按兵部的勘合结果发饷给他们,我们就不必派人去监督了。”黄石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了些银币,在两手间往复地倾送着,簇新的钱币发出悦耳的声音,锻出来的毛角还有些扎手。
山东运送来的库平官银都是纯度超过九成九的白银,而黄石手中银币则没有这么高的纯度,大约是银七锡三的配比,所以铸这种银币已经带来了三成的钱息。不过这钱息黄石现在还拿不到手里,因为这银币理论上只是一种军用票,黄石也规定五钱的银币可以在长生岛老营换取五钱的白银。
即使所有的商人都来把银币换成纯银,黄石也没有吃亏,但这银币无论从便于携带还是从价值直观方面看,都是比银锭更好的一种货币。所以黄石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等长生岛银币的信用建立起来以后,这钱息就是自己的囊中物了。除了长生岛无条件提供兑换服务外,黄石还下令长生岛的所有出产都接受商人用银币交易。
除了银币以外,黄石还打算锻造些铜币作辅币,当然名以上也是长生岛的军用票。大明到了天启朝以后,大明朝廷的信用已经跌落到一个很低的水平上,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很多钱庄开始私铸钱币了。大明帝国对此完全无力制止,在这些私铸币流通的小范围内,大明的铜制钱已经不能和它们竞争了。大明从中枢到地方的官员们,对这些私钱也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国家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大明政府现在极其低下的货币信用造成一个现象,就是除了私铸币外,全国流通的都是各种银锭。银锭虽然具有更多地信用额度,可是官银和民银的成色还是有着重大的差别,各地的民间银锭也都不同,这给商业交易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黄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有一种能大量制造的、并且具有相当信用的一般等价物出现,那么最终就一定会在商业领域流通开。
大明的不幸就是长生岛的幸运,信用货币的终极目标当然是废两改元,不过黄石此时还不打算一口吃个胖子,他和柳清扬现阶段关注的重点还是这种“军用票”的信用、方便和难以伪造。
这个银币还有很多附加的好处,黄石现在想到的就有两点;第一是能把东江左协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第二就是给后金收买细作造成更大的困难——黄石很难监视商人们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来辽南,但是他可以相对比较容易统计银币的流向,如果一个商人想用大量的银币收买黄石的士兵的话,情报部门也会更容易发现这种行为。
……
天启五年四月底,长生岛的水车和锻机还在加班加点地生产“军用票”,中岛的几部水车也紧跟着水库后面修好了,一个大炉子眼看也就要盖好了。
这次发了笔财后,黄石狠狠心扔了几千两白银进去,还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修一个新的大炼钢炉。
以前的生铁总是顽固地拒绝熔化成钢水,无论黄石动员多少人来鼓风也没有用,这次黄石让岛上一半以上的铁匠和木匠通力合作,总算是做了一个超大的水力鼓风机出来。利用螺杆呵齿轮控制的鼓风机,可以在水车的带动下提供持续、稳定的风力。
这个新的炼钢炉也采用了全新的设计,以前鼓风机总是往炉膛内直接吹冷风,所以不管烧了黄石多少煤炭,炉子里面的温度总是死活上不去(大约在一千三百度以下)。现在这个炉子的烟囱不再是一根铁管通出去了,而是要在出了炉膛后七扭八歪地绕上几个大圈。
黄石努力回忆着他曾经学过的浅薄的物理学,把出气口的管道设计得和进气口的管道并排,冰冷的空气一进入进气口就会被出气口的烟囱加热,然后经过进气口进入储热室,从那里盘旋而过的出气烟囱管会把这些新鲜的空气加热得滚烫(五、六百度),最后这热气会被吹入炉内炼钢。
修这么一个大炉子和配套的强力鼓风机让黄石的手下再次怨声载道,大家都嚷嚷这钱花得都干得上炼金子了。不过在黄石坚定的意志下,这些苍蝇叫声都被压制下去了,而且黄石还明确告诉他的几个部下,如果这次还不能把铁熔了,那他就要再修一个更大的炉子和一个更强力的鼓风机。
……
金州的使者送来了选锋营的请示信,天启五年后,难民向着辽南汹涌而来。
早在今年正月,努尔哈赤就预感到今年会是一个大灾年,他认为再让汉人大量地活下去会严重地影响到满族同胞的生存权,因此辽阳的后金政权下令搜杀所有汉人的商人、地主、秀才。
二月的军事行动虽然打断了努尔哈赤的清洗进程,但随后他们又再次迅速地行动起来,把辽东汉人总的富户屠杀一空,后金政权计划偷偷地用他们的家产向晋商购买粮食和布匹。
天启五年三月底,努尔哈赤再次下令搜捕辽东的汉人贫民,所有的乞丐和贫苦农民都在被屠杀的范围之内,而且这次屠杀令下达的要比黄石前世还要早两个月。这些贫苦汉人的妻女也被后金人掳去,她们会被卖给蒙古的一些部落换牛羊和皮毛,为了这种交易后金政权甚至在河西开辟了一个马市,大批的汉人女人被像牲口一样地用绳索牵着,赤身裸体地听着后金撬盗和蒙古买家讨价还价。
四月初,努尔哈赤下达了天启五年无差别屠杀令——这在黄石的前世也很有名。在这个命令中,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官兵要有计划地检查他们领地内的每一个村落,所有没有五斗米的汉人都应该被视作“仇敌”,这些汉人应该立刻被杀死并夺去他们可怜的一点儿财产;如果有五斗米的汉人则应该被“编丁入庄”,成为八旗旗丁的奴隶。
李永芳听说这灭绝人性的屠杀计划后企图劝阻努尔哈赤,也被立刻下狱。
选锋营向黄石报告:四月后,汉军纷纷请求投降,其中还有很多人不等接到东江军的答复就携家带口难逃,甚至还出现汉军杀死后金官员后成建制叛逃来东江的事迹。金州方面一面把这些汉军全部关押,一面快船请示长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