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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姬站在天风之中,若有所思地望着随风飘落的合欢花。
元曜挠头,道:“白姬,小生觉得这些狐狸之间的关系好复杂……胡辰真的是苏姑娘杀死的吗?”
白姬淡淡地道:“不知道。”
“白姬,你刚才说管狐不是活着的狐狸,是什么意思呢?”
白姬皱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
“管狐不是活着的狐狸,而是一种东瀛鬼术炼成的狐魂,它听从主人差遣,为主人做事。制造管狐,跟制造婴骨笛(见《缥缈·提灯卷》第二折)差不多,做法非常残忍。先抓一只活生生的狐狸,把它的身体埋在土里,脑袋留在外面,不断地毒打它,不给它吃东西。为了加深管狐的怨念,在狐狸饥饿得奄奄一息时,放上美味的食物在它面前,让它看得见,却吃不着。七天之后,当狐狸快要支撑不住,怨恨达到顶点时,割开它的喉咙,让它血液流尽,痛苦而死。狐狸一死,马上用封魂咒将它的魂魄封印在容器里,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彻底驯化狐魂。狐魂驯化完成,可以被术士役使时,就将狐魂放入一根竹管里。这就是管狐了。”
元曜忍不住流泪,道:“原来,管狐经受了那么残酷的对待,阿飘姑娘好可怜……那些制造管狐的术士毫无人性,太可恶了!”
白姬道:“正因为经受过残酷的命运,管狐一直充满了怨恨,会反噬主人。阿飘姑娘没有主人,想来她是反噬成功,逃离了。管狐善忘,没有主人的管狐会渐渐忘记生前经受的一切,自我治愈心灵,以为自己是一只活着的狐狸。”
元曜擦干眼泪,道:“善于忘记,也是一种好事。”
白姬肃色道:“管狐善忘,所以阿飘姑娘所说的一切,我不敢相信。轩之,这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一阵山风吹过,山林深处的狐谷腾起一片如烟似纱的白雾。
元曜望着观星台下,道:“啊,起雾了。”
弦月初上,狐宴在一座名叫“花月殿”的大殿里举行。花月殿位于狐谷的西北方,离摘星楼不远,四周古树参天,绿藤成荫。
夜色凉如水,花月殿以金丝楠木为梁,水晶玉璧为墙,穹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仿如一轮明月,熠熠生光。地上铺着一方一方的蓝田暖玉,云白光洁,凿玉为莲,朵朵刻成九瓣莲花的模样。
歌台之上,悬挂着一帘一帘半透明的鲛绡八宝罗帐。一阵夜风吹来,鲛绡随风飘动,让人如坠云山幻海。鲛绡帐中,几名褐衣乐师手持乐器,在演奏着空灵曼妙的音乐。
老狐王强撑着身体,斜倚在首位,一众狐狸们皆按座次列席。桌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所用的器皿十分华贵,入目皆是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琥珀碗、象牙筷……
白姬坐在老狐王旁边,元曜坐在白姬旁边,离奴的位置空着。栗、十三郎、涂山川、长印、苏媚儿等人也陪坐在下首,阿空因为眼睛受伤了,没有来参加宴会。
元曜席地跪坐,摸了摸蓝田暖玉的地板,触手温润,滑腻如脂。这座大殿里少说也铺了一千多块蓝田暖玉,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大明宫都没有花月殿奢华,怪不得千妖百鬼都说九尾狐一族富甲一方。
一个仆人快步无声地上来,躬身对老狐王道:“禀狐王,找遍了狐谷,也没看见猫大仙。”
老狐王生气,颤巍巍地道:“继续找!哪能把贵客弄丢了?!”
白姬抱歉地对老狐王笑道:“离奴不懂规矩,喜欢乱跑,给您添麻烦了。反正,它来这儿也是淘气,就不必花力气找它了。”
老狐王颤声道:“如今狐谷多事,险象环生,不找到终归不放心……”
白姬笑道:“离奴一向机灵,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出事了,也是它的命。”
老狐王见白姬这么说,也就不再纠结找离奴的事了,只叫仆人们继续去找,找到了请它来宴会。
元曜却有些不放心,因为离奴从下午离开观星台就没了踪迹,不见猫影。
老狐王勉力举起金足樽,对白姬道:“山野鄙陋,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您,仅以此樽般若酒敬奉,聊表谢意。”
白姬端起碧玉觞,笑道:“老狐王太客气了。这般若酒可是三界珍酿,聚千古醇酎之气,融山川地气之精华,想必是您压箱底的珍物。”
元曜一听,急忙端起面前的碧玉觞,但见碧色之中玉露晶莹,闻之清香透骨,饮入口中,通体舒泰,灵智顿开。
元曜无意中朝一众狐狸的桌案望去,却见他们的酒樽里并不是般若酒,而是别的佳酿。看来,这般若酒确实珍贵,老狐王只拿来招待客人,其它狐狸都没有份。之前胡十三郎亲自去悬崖酒窖,莫不就是奉命去取这般若酒?
老狐王喝了一口般若酒,道:“白姬好眼力!这酒还是我刚当上狐王那一年从昆仑王母瑶池拿到,封藏入酒窖的。这一晃都几千年了。当时,我还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为这几坛酒大闹昆仑,打伤了镇守昆仑北门的开明兽,最后中了西王母一箭,险些没命。也是西王母心胸宽广,有容狐之量,不仅没有杀我,还把我盗的般若酒都送给了我。这般若酒一共三坛,我封藏入酒窖最底下,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喝,如今这把老骨头也快挺不住了,只剩一口气吊着,索性趁着招待您拿出一坛来喝了,权作垂暮之年回味一下盛年时的意气风发吧。”
白姬轻轻抿一口酒,笑道:“老狐王依旧是盛年,还得带着狐子狐孙们千秋百代呢。”
老狐王很受用这话,笑得眉不见眼,但还是摆着手道:“不行了,不中用了,一把老骨头了。”
白姬又跟老狐王寒暄了几句,才说到了正事。
“狐谷里发生的事情,老狐王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老狐王扫视了一眼正在吃喝说笑的众狐狸,叹了一口气,道:“狐族合当有此一劫,却因为狐会作东的缘故,都算在我纯狐氏的头上。不瞒白姬,这次人与狐的争端杀伐,血染翠华山,狐族损失惨重,我无颜面对其它狐族。一切都是那群道士居心叵测,他们打听得知狐会之事,早有取狐骨的预谋。”
白姬一怔,道:“老狐王这话里有话,难道胡辰不是第一个被取骨之狐?”
老狐王神色哀伤,道:“辰儿并不是第一个。早在他回来之前,终南山里就有两只被取骨的狐妖,它们都是得道的千年之狐。那些道士早有预谋啊!辰儿带回那江城观的狌狌,我就隐隐不安,可它是辰儿的朋友,我也不好撵客,后来就闹出了那等惨祸。现在想来,那狌狌怕不是道士们派来挑起争端的卧底。”
白姬道:“看来,老狐王是深信这次狐祸皆是道士所为了。既然孙上天已经是笼中之鸟,您为什么不杀了他报仇雪恨呢?”
老狐王连连摇手,道:“逞血气之勇,不如谋定而后动。即使杀了这狌狌,辰儿和死去的狐也活不回来。杀这狌狌,除了泄恨,又有何用?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情绪了。这狌狌在道士之中辈分很高,也颇受爱戴。将他抓在手里,那些道士终有几分投鼠忌器,不敢鱼死网破。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万一狐族大败到亡族的地步,拿这狌狌的命还能换一两只狐的活路。”
说着,老狐王望了正在吃一碟玉露团的胡十三郎一眼,眼中充满了慈爱。
白姬叹道:“还是老狐王深谋远虑,思虑周全。”
老狐王叹了一口气,忧愁地道:“唉,坐在这狐王的位置上,就是操心的命。”
白姬宽慰了老狐王几句,才道:“我想去见一见孙上天。”
老狐王道:“那狌狌被关押在南边的水牢里,不如让人把他押来……”
白姬扫了一眼栗和苏媚儿,道:“不必麻烦,还是我去水牢走一趟吧。”
老狐王道:“也好,我让十三郎替您带路?”
“有劳了。”
老狐王低声让侍立在左边的随从传话给胡十三郎,胡十三郎急忙放下正在喝的八宝银耳羹,起身走向白姬。
白姬一口饮尽般若酒,笑眯眯地对元曜道:“轩之,一起去吧。”
元曜今天只吃了早饭,赶了一下午路,十分饥饿。他本来正在埋头吃一碗玉皇王母饭,听见白姬叫他,只好放下饭碗,拿了一个葫芦鸡的鸡腿,啃着跟白姬出去了。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一走,老狐王支撑不住了,交代栗招待众人,就退去休息了。一众狐狸继续在宴会上吃喝玩乐,场面热闹。
一个藏青色的身影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宴会,离开了花月殿。
月牙如梳,风移影动。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走在去水牢的路上。
突然,胡十三郎捂住肚子,道:“不好了,某得先去茅厕一趟。白姬、元公子,你们先沿着这条路慢慢走,某一会儿过来追你们。”
说完,小狐狸就急急忙忙跑了。
白姬、元曜只好踏着月色慢慢走。
元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白姬,你就不能吃饱了饭,再去找那孙上天吗?”
白姬道:“我心中十分不安,没有胃口。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水龙结界一直在松动,看来道士们也按奈不住,想要闯进来。事不宜迟,早一点搞清楚,早一些安心。”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一个藏青色的身影匆匆而来,喊道:“白姬大人请留步——”
白姬、元曜回头。
那人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一袭藏青色圆领丝袍,戴着同色软脚幞头。他面如冠玉,唇似涂朱,倒也十分清秀俊俏,只是眼神始终闪闪烁烁,带着一丝狡诈。
元曜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刚才在宴会上见过,但又没什么印象。
白姬笑道:“你是胡家几郎君来着?”
男子行了一礼,道:“晚辈乃是胡家八郎,名唤胡癸。”
白姬笑道:“原来是八郎呀,你匆匆而来,有什么事吗?”
胡癸露出一丝忧色,道:“白姬大人,有一件事情在晚辈心中梗了很久,恐引起灾祸,不能对人言。如今,您来狐谷主持大局,晚辈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您!”
白姬挑眉,道:“什么事情?”
胡癸一横心,咬牙道:“二哥是父亲大人杀的!”
“啪嗒——”元曜惊得鸡腿掉在了地上。
白姬皱眉,道:“你敢这样说,想必是知道什么。”
胡癸苦笑道:“没有谁,比晚辈知道得更多了。”